如果不是教材上黑紙白字地寫著,真的難以相信,現行的小學生們學習的統編教材,居然有一個練習單元,是讓小學生們,把“家想象成一個動物園”。
而且這個練習還得寸進尺,要求小學生回答家里的人“和哪一種動物比較像”。
最不可思議的是,這個練習的最終極的要求,是讓小學生們回答:“每天生活在這個‘動物園’里,你感覺怎么樣?”
(資料圖片)
這一段令人大跌眼鏡的習作訓練,就是統編本小學語文4年級上冊里的一個作業內容。
這一個練習,隸屬于第二單元。
第二單元的主題,主要是引導學生提出問題,這一單元里的文章共有四篇,分別是:
——《一個豆莢里的五粒豆》,是一篇安徒生童話;
——《蝙蝠和雷達》,一篇介紹雷達的科普文章;
——《呼風喚雨的世紀》,也是一篇科普文章,主要是介紹20世紀的科技發展;
——《蝴蝶的家》,一篇民國散文。
奇怪的是,這一單元的主題,明明是引導學生學會提出問題,但是到了這一單元的“習作”專題的時候,搖身一變,突然變成了《小小“動物園”》。
也就是說,這一單元的內容設計的總體主題與學生的習作主題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按常規來講,“習作”部分應該是在所學內容的基礎上,引導學生運用所學知識進行實踐操作,但在小學教材里,學的是一套,而要學生做的卻是另一套。
在這里,“學”與“用”完全錯位脫節,尤其令人感到荒誕不稽的是,這個習作,竟然是引導小學生把自己的家,想象成“動物園”,把家里的人,想象成是“動物”。
難道把“家”平行地對應“動物園”,把家里的人,想象成動物,是一個“有趣”的事嗎?
這個習作題目,立刻在小學老師與學生那里得到尷尬的響應。
老師在面對這樣的練習單元的時候,第一直感是抵觸的,所以,老師所寫的教案中,開首第一句,都要強調一下,“家”怎么成了“動物園”了?以這種嘩眾取寵的開頭,引起注意,然后通過細說其詳的辦法,把“動物園”這一對“家”的定性中所包含的尷尬,給盡力予以 淡化。
而學生們在進行這樣的被動寫作的時候,開題的首要問題,也同樣要小心翼翼地對“動物園”進行一次消毒處理。
畢竟,人的社會與“動物園”是不一樣的。
在我們的常規語境里,把人比成“動物”實際上帶有一種對人的侮辱的潛在維度在內。
不管什么動物,當用來比喻人的時候,都會給人帶來一種削弱與傷害。
現在讓學生把家里的人,想象成“動物園”里的動物,首先要打破人心目中對于動物可以遠觀但不愿近擬的心理屏障。
在教材的“習作單元”提供的四個例子中,老師殫精竭慮,將這個引導學生進行動物園類比的素材,首先進行歸納與提煉,努力讓學生接受這一殘酷的比擬,具體如下:
爸爸與熊:我的爸爸胖胖的,很憨厚,像一只熊。(這是指樣子、性格);
姐姐與魚:我的姐姐游泳特別好,在水里像一條自由自在的魚。(這是指本領);
爺爺與大老虎:我的爺爺很威嚴,就像一只大老虎。(這是指性格);
媽媽與綿羊:我的媽媽一頭波浪卷,很溫和,平時又只吃素,就像一只綿羊。(這是指外貌、性格、愛好)
但是,這四種對家人的想象中,還是帶有某種程度上的污辱程度在內。
比如,爸爸像熊,是否現實生活中的爸爸愿意接納這樣的“動物園”動物的對應聯想。因為我們在俗語中,“壞熊”、“好熊”都帶有一定含量的貶低、輕視與惡趣的味道在內。
說爺爺是“大老虎”,同樣會給孩子及家庭帶來不適。向來都有隔代親的爺爺,可能在現實中同樣難以接受這一比喻定性。
而媽媽剪了一個大波浪,就成了一只羊,這樣的聯想,未免太讓追風逐電的時尚媽媽尷尬了吧。
而值得注意的是,學生在把家庭里的成員,聯想到“動物園”里的動物的時候,還不得不盡量選擇一些在人類語境中帶有褒義象征的“動物”。
我們可以看到,老師在從事這一單元的學習布置時,也盡量提供給學生的是一些正能量的動物形象,我們不妨瀏覽一下:
1、耳朵長,尾巴短。只吃菜,不吃飯。(兔子)
2、像貓不是貓,身穿皮襖花。山中稱霸王,寅年它當家。(老虎)
3、大塊頭,愛吃肉,胖乎乎來愛爬樹。(熊)
4、個子高,脖子長,腦袋頂到云朵上。(長頸鹿)
5、一頭金發蓬松松,脾氣暴躁別亂惹,大吼一聲地也抖。(獅子)
即使是這些正能量的動物,身上的一些獸性的維度,還是讓人類對它們保持著距離與警覺,不愿意直接成為這些動物的人類化身。
在這些可以用著設喻家里成員的動物中,還不得不回避一些“雞”、“狗”、“狐貍”、“麻雀”這類司空見慣的動物,因為這些動物身上,帶有某種人類唯恐避之不及、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約定俗成的不雅信息。
由此可以看出,讓小學生把家庭成員,想象成“動物園”里的“動物”是對人類以脫離動物的獸性、野性為最高準則的共性理念的一次反動與反撥。
畢竟動物,在人類的語境中,是一律貫之以“畜生”這種共性的范疇的。況且,用動物命名人類,也是人類惡習“綽號”的一個重大源頭。讓小學生去習練“綽號”,會給小學生的學生生活帶來不可估量的負面影響。比如,學生們在習練了用動物比喻人類的命名技巧之后,給老師安上一個個動物名字,那么,校園里將是一種什么樣的異類世界?
那么,這種讓老師教起來感到尷尬、學生寫起來感到違拗心理的“習作”選題,為什么能名正言順地出現在小學生語文教材中?
這實際上,與目前語文教材脫離現實生活而讓學生沉浸在一種超現實的自然環境里的編撰思想有著密切的關系。
現有教材從一年級起,就出現了大量的動物題材的課文。
看看一年級的教材,幾乎就是一部“動物園”小動物們云集的大薈萃,大部分的課文里的主人公都是動物。
而值得注意的是,我們之前的課文,一直有一個現實中的人,去認識動物世界,而不是像現在的語文教材里,平行世界般地在課文里打造一個以動物為主人公的異次元世界。
看看葉圣陶編寫的民國教材里,小學教材中,始終有一個學生的視角,去觀察動物世界里的存在。
到了現有的部編版教材里,學生立身的現實世界則大幅削減,而課本里出現了一個與學生生活的時間、人物進行隔斷的超現實世界,一批童話里的動物,活躍在課文中,成為主角。
我們找到了一篇碩士學位論文《開明版和統編版(1-4)年級語文教材選文比較研究》,可以看到,葉圣陶編寫的教材與今天的統編本的教材之間在選文上的差異。
開明版的自然風光題材為10.55%,統編版猛增至29.57%,動物植物主題的記敘文,開明版占比為28.64%,統編本繼續擴大,達到了38%。而社會生活題材,開明版還達到了11.05&,而統編版則降到1.4%,學校生活則從開明版的9.04%降到了0.28%。
可以看出,自然風光與動物植物的題材,在統編本里占到了相當大的篇幅,比葉圣陶的版本都呈現出遙遙領先的大幅增長。而在學校生活與社會生活方面,目前的統編本則降到了近乎是貧血的地步。
從這個比例中可以看出,目前的統編本小學教材里,現實題材的文章嚴重偏少,而自然及動植物達到了超高的比例,在這樣的教材的總體框架下,再在習作練習中,讓小學生把自己的家想象成“動物園”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既然課文里描寫的都是動物,那么,引導孩子現身說法,將身邊的家里的成員,聯想成動物園里的動物,不是一件水到渠成的延伸嗎?
但是,人類世界的獨有的品德與精神,在動物世界里是不存在的,讓學生到動物園里尋找自己的現實生活中的對應形象喻體,只會讓孩子迷失方向,更會觸碰到人類高標獨立于“畜生”而無法找到對應的那一種彷徨無主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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