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6月29日,美國最高法院一錘定音,裁定哈佛大學和北卡羅來納大學在錄取過程中涉嫌種族歧視。隨之而來的,是輿論炸鍋般的熱議。對話題中心的亞裔來說,這項裁決不僅影響大學未來的錄取,更關乎亞裔在美國社會的生活體驗和地位。一場大變革,或許才剛剛開始。
文丨Luna? ? 編丨May
這兩天,美國教育圈的第一大案終于塵埃落定——哈佛大學輸了!
【資料圖】
同在被告席的北卡羅來納大學一樣敗訴。
圖源DailyMail
保守派占多數的美國最高法院,一舉推翻了美國高校沿用了幾十年的教育平權行動(Affirmative Action)——禁止大學在今后的錄取中,基于學生的種族來決定錄取與否。
也給這個歷時快9年的案子,畫上了句號。
2014年,保守派白人法律戰略家愛德華·布魯姆創立學生公平招生組織(SFFA),并代表部分亞裔學生起訴哈佛大學和北卡羅來納大學。
他們認為兩所大學的招生政策歧視了符合入學條件的亞裔美國人,違反了民權法。
2019年和2020年,SFFA連吃了兩場敗訴,選擇繼續上訴。
2023年6月,SFFA勝訴!
這個結果對整個美國社會都是一顆深水炸彈。在宣布裁決結果的法庭上,支持和反對的聲音就已經在交鋒:
羅伯茨大法官:長期以來,許多大學錯誤地得出結論,個人身份的試金石不是克服的挑戰、培養的技能或吸取的教訓,而是他們的膚色。
索托馬約爾大法官:在一個普遍存在種族隔離的社會中,種族一直很重要,而且仍然很重要。
托馬斯大法官:按照她看待事情的角度,我們全都深陷一個種族歧視的社會,背負著奴隸制的原罪。
杰克遜大法官:從今天起,法院強制執行的不分種族的招生立場,與現實生活中的關鍵情況脫節。
綠色代表保守派大法官的意見
黃色代表自由派大法官的意見
在裁決公布一小時后,哈佛大學和北卡羅來納大學就迅速做出回應——雖然不同意這個結果,但他們仍會遵守。此外,耶魯大學、康奈爾大學等高校,也都公開表示了對裁決的失望。
美國的媒體和社交平臺上,輿論的討論更為激烈和直白。
反對者覺得,這是給種族不平等問題雪上加霜。而像特朗普這樣的支持者,則在自家媒體平臺Truth Social上大書:“這是美國偉大的一天!”
就連中文網絡上,也有不少人在問,今后哈佛這樣的美國頂級大學招生政策會怎么變?對申請美本有影響嗎?對小留學生有影響嗎?
這場“用魔法打敗魔法“的亞裔錄取歧視案,以大學敗訴收官。但是,這或許只是一場大變革的序幕。
教育平權行動,美好的初衷
與令人失望的結果
提起美國大學的教育平權行動,站在原告席的這部分亞裔,心里有倒不完的苦水。
普林斯頓大學兩位教授就曾在《不再分離,也不平等》中披露,有些藤校在評估學生的SAT成績時,會給黑人加310分,給拉美裔加130分,白人不變,而亞裔反而要倒扣140分。
光是卷分數還不夠,原告SFFA還披露了哈佛的“個人評分”系統。在 “個性”這項評分上,能拿到最高1級或次一級2級的,亞裔僅有22.2%,是比例最低的。有時,招生辦公室連亞裔申請人的面都沒見,就給出了所有種族里最低的評分。
看到非裔和拉美裔僅僅因為種族身份就受到優待,很難讓人不血壓飆升。說好的“平權”,亞裔作為少數族裔反而成了“受害者”。
不過,也有很多人支持教育平權行動,這是因為它確實推動了少數族裔獲得更加平等的機會。
在1896年,黑白混血的普萊西想坐白人車廂,反被售票員告知,必須落座有色人種的車廂。大法官還在判決中寫道:“隔離但平等”。
雖然白人跟白人玩,黑人跟黑人玩,但我們的設施都是一樣的,所以不存在歧視。
分開使用的洗手池
這在今天看來非常可笑。因為當時黑人的生活設施、學校、工作待遇根本就不可能和白人一樣。當時,只有大法官約翰·馬歇爾·哈倫提出了唯一的異議。
直到1954年,“布朗訴教育委員會案”才以9-0的投票,否決了“隔離但平等”,認為種族隔離違憲。
自此,很多美國人才開始認同,在一定的歷史時期,各個種族的起點不同,如果想要在教育、就業等方面實現平等,就需要對弱勢的族裔給予特別關照。
教育平權行動的理念也由此而來。后來,還加入了“多元化”的理念基礎。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到,這里提到是“在一定的歷史時期”有用。
到了2003年,白人格魯特狀告密歇根大學在招生過程中采用種族配額。雖然最后的裁決是大學沒有違憲,但判決書中寫道,“本院期待在下一個25年里,教育平權行動將不被需要。”
圖源:Oyez
如今,2028年還沒到,保守派就已經坐不住了。羅伯茨大法官在多數意見中寫道,“(基于種族的錄取)這種做法違反了憲法第十四修正案的平等保護條款。兩所大學的招生計劃缺乏足夠集中和可衡量的目標,不可避免地以負面的方式利用種族,涉及種族刻板印象,并且缺少有意義的終點。”
這段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鳴。《紐約時報》就報道過,有的亞裔學生完全不敢在個人陳述中表露自己的種族身份,也會盡量避開“亞裔喜歡的”那些課外活動,害怕被學校貼上標簽,影響錄取結果。
圖源《紐約時報》
昔日追求平等的教育平權行動,對如今的亞裔學生來說,成了增加人生難度的被動設定。
禁止教育平權行動,
錄取會對亞裔有利?
現如今最緊迫的一個問題是,大學的錄取要怎么改?
從各個高校的表態來看,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強調了一點——多元化。
哈佛大學的聯合聲明寫道,“深刻而變革性的教學、學習和研究取決于一個由不同背景、觀點和生活經歷的人組成的社區”。
北卡羅來納大學校長也提到,學校將“堅定地招納有才華、擁有不同視角、不同人生經歷的學生,提供高質量和可負擔的教育” 。
就連沒被告上法庭的耶魯大學也發布聲明,要確保耶魯是“容納各種思想、專業知識和經驗的家園”。
最高法院倒是也在意見中提到,學生們還是可以在個人陳述中探討種族身份對自己成長的影響。“只要討論與申請人可以為大學做出貢獻的性格品質,或獨特能力具體相關”。
如此一來,教育平權行動的禁令會對亞裔有利嗎?
很多評論家推測,亞裔在頭部大學的比例肯定會上升。
在美國,已經有9個州在公立大學中實施禁令,分別是亞利桑那州、加利福尼亞州、佛羅里達州、愛達荷州、密歇根州、內布拉斯加州、新罕布什爾州、俄克拉荷馬州和華盛頓州。
圖源:《華盛頓郵報》
《華盛頓郵報》就對比了其中8個州實施禁令30年來的學生數據。結果顯示,實施禁令后,人數比例增加的有白人、亞裔、夏威夷原住民、黑人。其中白人收益最大,提升比例遠超亞裔。
更具體的情況可以看看加州。在禁令實施10年后,亞裔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和伯克利分校(UC Berkeley)的比例有了略微升高,而這個比例遠高于亞裔在加州所有公立大學的比例。
說明有更多的亞裔學生進入了UCLA和UC Berkeley這樣的名校。受到負面影響最大的還是拉美裔。
(左)UCLA和UC Berkeley的各族比例 (右)加州所有公立大學中各族比例
另外還有研究者制作了數據模型,預測全國禁令會讓代表性不足的少數族裔(每所大學的具體分類有所差別)在所有四年制大學的人數下降2%,在競爭激烈的頭部學校,最多可能會下降10%。
結合其他的數據來看,這部分差額很有可能會分給白人和亞裔學生。
開刀教育平權行動之后,
“校友錄取”成了下一個熱門
從2014年被起訴以來,哈佛大學已經無數次把“多元化”作為推行教育平權行動的原因。
可具體怎么定義多元化?高校在各種聲明中,反復提及了種族多元化。
不過,原告SFFA犀利地指出了大學有意回避的一點——哈佛大學在錄取方面,除了種族,哪里都沒有實現多元化。
根據哈佛自己最新的新生入學調查,近19%的白人學生表示自己是校友子女,而亞裔、黑人、拉丁裔的比例分別為 15.1%、6.1%和9.1%。在校友子女中,31%的家庭收入達到或超過50萬美元。
其中,ALDC四種類別,被詬病最深。分別是運動員、校友子女、教職員工子女,以及院長興趣名單(主要是捐助者親屬)。
2020年,《勞動經濟學雜志》發表論文Legacy and Athlete Preferences at Harvard,發現哈佛大學錄取的學生中,43%的白人申請者是ALDC,與此同時,亞裔、非裔、拉美裔的比例不到16%。
其中,大約70%的“校友子女”申請者都是白人。如果一個白人家庭向哈佛捐款,子女被錄取的幾率會增加7倍。
其實,去年十月的口頭辯論中,幾位保守派法官就提出過,取消校友子女的錄取偏好,以此作為哈佛推行種族中立政策的替代方案。但哈佛大學直接拒絕了。
在今年3月份的一次采訪中,哈佛大學招生與資助學院院長William R. Fitzsimmons說,校友子女的身份只在招生過程中起到了“輕微的作用”。言下之意,哈佛錄取這些校友子女還是因為他們自身足夠優秀。
哈佛大學發布的ALDC和非ALDC學生錄取率
而支持教育平權行動的索托馬約爾大法官,在一點上沒有完全站在哈佛這邊。她認為,每年哈佛申請者中的ALDC只有不到5%,但是被錄取者中的ALDC高達30%。正因如此,才更需要教育平權行動來平衡最終的錄取結果。
如今裁決已下,在討論新的錄取標準時,很多專家學者提出的建議,或多或少都涉及到ALDC的利益。
拜登總統在白宮聲明中呼吁,大學要認真考慮學生克服的困難,比如家庭經濟狀況、成長和上高中的地區情況,還有學生可能面臨的歧視(包括種族歧視)。
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法學教授David B. Oppenheimer表示:“可以強調招收以英語為第二語言的學生。”
阿斯彭大學卓越項目執行主任Joshua S. Wyner表示,哈佛大學可以加強社區學院的轉學項目,并招收更多退伍軍人。
那哈佛大學會取消ALDC的錄取偏好嗎?目前很難有定論,至少哈佛大學的官方表態中,還沒有透露出這樣的意思。
事實上,2017年哈佛就成立了“種族中立替代方案研究委員會”。但委員會最終給出的報告顯示,ALDC在錄取中的強勢地位很難被撼動。
報告還指出,校友子女偏好有助于鞏固大學與其校友之間的牢固聯系。“哈佛校友也為母校提供了慷慨的財政支持。這對于哈佛大學領先高等教育機構的地位至關重要。它還有助于經濟援助政策,從而促進學院學生群體的多樣性和卓越性。”
有學生表示,從經濟上講,大學這樣做有道理。
有接受采訪的學生說,自己來自低收入家庭,也是第一代大學生,“我依靠捐助者的捐款才負擔得起哈佛的費用。如果這就是要付出的代價,那就這樣吧。”
對于這個結論,紐約城市大學約翰杰刑事司法學院的Evan J. Mandery并不認同。“沒有證據顯示終止校友子女偏好,會危及重要利益。相反,麻省理工學院就不采用這個制度,仍然有近250億美元的捐贈。”
關于ALDC的爭論目前陷入膠著。至于下一步怎么走,還要看哈佛自己的決定。
徘徊在美國社會的“局外人”,
亞裔的理想還有多遠?
大學錄取,對亞裔在美國社會的處境來說,只是冰山一角。生活、工作中的歧視、刻板印象,這么多年了,還是很難消除。
亞裔群體,似乎自始至終,都是“局外人”。
2022年,亞裔美國人基金會(TAAF)發布的報告顯示,亞裔在美國的歸屬感是最弱的。
61%的白人、33%的黑人、42%的拉美裔覺得自己完全屬于美國并且被這個國家接受。
亞裔的這個比例只有29%,而今年的調查中,這個比例更是降到了22%。其中,亞裔女性的疏離感尤其嚴重。
根據受訪者的回答,種族歧視仍然是讓亞裔感到疏離的最大因素。
“是什么讓你覺得自己沒有被美國接納?”
TikTok上,還有華裔女孩講述了自己改名的經歷:從小在美國長大的Xinyuan Ye,說有時幾小時甚至幾天都不會有人喊她名字。可是當她改用小名Sage以后,不僅在LinkedIn上收到了更多獵頭的問詢,在約會軟件上也收到了更多的點贊和匹配。
她在視頻標題中寫道,“可悲的是,改名這個決定直接影響我一輩子”
評論區里,在白人社區長大的華裔網友表示,“擁有一個亞洲名字意味著沒人會說你的名字,或者會被拿來嘲笑”。還有華裔網友表示,同樣都是中文名,只因為比較好發音,所以沒有經歷過名字歧視。
然而,在關于教育平權行動的爭論中,也有人表示,這不應該是亞裔和其他少數族裔的戰爭,戰果甚至只會惠及精英。
亞裔學生Chelsea Wang從美高讀到哈佛,她認為,白人至上主義把教育平權行動描述為亞裔和其他少數族裔的零和游戲。
“法院宣布教育平權行動非法,那哈佛大學的白人學生人數將會是亞裔學生人數的三倍,廢除只會傷害處境不利的亞裔。”
亞裔群體在收入和教育方面的差異很大
有人擔心,即便明面上不能再以種族作為單獨的錄取標準,但美國大學的申請制讓錄取過程依舊充滿了可操作的空間。今天是用教育平權行動卡比例,明天或許又會有新的標準。不掌握話語權,亞裔的困難不會少。
美國暢銷書作家Coleman Hughes的觀點則不同:“教育平權行動是一項精英政策,錄取率超過50%的學校通常不會采用教育平權行動。將它定義為‘高等教育準入’問題,不過是‘1%的有色人種精英’(包括我自己在內)給自己狹隘的自我利益,帶上了一個更高尚的光環。”
還有人表示,這次的裁決不過是美國黨爭的一個縮影。代表自由派的民主黨,一直在積極推進平權活動,而代表保守派的共和黨,一直和民主黨唱反調。大法官們的投票也和他們的政治傾向一致。
耶魯大學法學博士、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博士、現任教于上海紐約大學的林垚分析,“平權行動”政策之所以有目前的種種局限,恰恰是由于美國右翼保守派勢力過往幾十年間對更雄心勃勃的、更有階級交叉性視角的種族平等訴求的圍堵絞殺,導致轉型正義的政策試驗空間不斷收縮,只留下一些小打小鬧的優惠補償措施。
亞裔距離擁有足夠話語權的那天似乎還很遠,不過改變也一直在發生。
對國際留學生來說,針對美國本土學生的教育平權行動或許影響不大。但是,亞裔對改變自身形象的努力,亞裔家長在基礎教育階段爭取的地位,或許也會影響在美國際生的就讀體驗。
就像林垚說的,比起大多數人無緣參與競爭的高校錄取來說,中小學基礎教育質量的改善才是治本之途。
去年,弗吉尼亞州托馬斯杰斐遜科技高中的亞裔家長,組成了“Mama Bears”的聯盟,專為亞裔孩子爭奪權益,反對學校將考試入學改為抽簽入學。
大約 200 人抗議弗吉尼亞州托馬斯杰斐遜科技高中取消擇優錄取
日前,紐約州參議員劉醇逸和州眾議員李榮恩分別提出提案,要求州校務委員會將亞太裔歷史納入全州公校課程,并推出相關計劃,以期最快在2024-2025學年于紐約州各校貫徹實施。
在記者會上,劉醇逸說,“亞太裔一直以來都被當作各種危機的替罪羊,無論是經濟衰退、戰爭還是瘟疫。這都是因為人們不了解亞太裔,總是存在黃禍、永遠的外國人等刻板印象,所以教育下一代很重要。”目前,紐約州參議會已經通過,預計州眾議會版本也將很快獲得通過。
圖源:CGTN American
從2014年哈佛坐上被告席,到如今得到美國最高法院一錘定音的最終判決,近9年的拉鋸戰終于結束。
之后,亞裔能否在精英大學獲得更多席位,大學的教育平權行動禁令能輻射多少K12教育學校,能影響多少職場、社會中的刻板印象,只能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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