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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課沒有高分

來源:騰訊網    發布時間:2022-04-18 18:55:04

2017年起,南方科技大學的袁長庚老師開了一門通識選修課“理解死亡”,想帶學生“在歷史和世界的縱橫圖景中理解死亡,并重新審視自我、他人、社會與時代”。這門課上了4年,有學生從中學會了思考生命,理解自己和他人的處境。可時代氣候、校園環境、學生心態都在劇烈變化,課程的活力被慢慢削弱,行將終結,這一切令袁長庚感到挫敗。不過,這門課的影響依然存留在不少學生身上,并隨著他們的思考和行動發散。

你會選擇怎么死

“假設現在你是上帝,可以寫自己的人生劇本,你會選擇以哪種方式離開世界?”選項有4個:孤老終身、突發心血管疾病、艾滋病、乘坐的飛機在萬米高空解體,死于空難。

深圳南山區,南方科技大學“理解死亡”課的講堂上,六七十個學生擠滿教室,注視著臺上提問的袁長庚。30多歲的袁長庚是這門課的授課老師,留平頭和小胡子,圓臉上架一副黑框眼鏡,聲音響亮。

學生舉手投票,被選擇最多的是死于空難。這讓袁長庚很驚訝,該選項原本是他為了湊數寫上去的。在他的預期里,這應該是最不能為人接受的死法,會被第一個排除。

秦浩是選擇死于空難的學生之一。他讀大二,課業很重,對未來感到渺茫,覺得死于一場偶然的空難就像煙花一樣絢麗,頃刻間灰飛煙滅,沒有痛苦。其他學生解釋自己選擇空難的理由也大致相似:自己沒有責任、不用面對衰老和充滿不確定性的未來、難以忍受疾病與孤獨。

袁長庚問學生們,有沒有考慮過,這種死法會讓父母多難以接受,他們余生要怎樣生活?

接下來,他開始闡釋每個選項關聯的處境和意義。比如艾滋病,如今它并不像很多學生認為的那樣是極度兇險的惡疾,而更接近一種慢性病,只要定期服藥,患者的壽命和生活質量與正常人相差無幾。袁長庚提醒學生們,這意味著選擇這項的人有更多時間陪伴親友、承擔責任,而不是留給他們沒有告別的遺憾和痛苦。

話題繼續延展。圍繞著這節課的主題“善終”,袁長庚從艾滋病講到疾病的污名化、到如何與長輩談論死亡、支撐自我的價值觀念何以構建。他不時點名讓學生表達觀點,提醒眾人思考:為什么說死亡不是純粹的個體事件?

從2017到2021年,袁長庚每年都開設“理解死亡”課程。這門面向全校的社會科學通識選修課沒有教材,內容由袁長庚自己擬定。每期課程里,袁長庚圍繞生命是什么、善終、靈魂、衰老與照護、病痛、葬禮、安樂死、大屠殺、犧牲、自殺等主題,試圖通過對死亡的分析討論,帶學生了解人的處境,厘清日常生活的意義和價值觀念。

這是中國高校里鮮見的課程。在一個習慣回避生死問題的國度,死亡教育甚至比性教育更令人諱莫如深。秦浩和他的同學們,是少數能夠在十八九歲的年紀觸及這些話題的年輕人:靈魂存不存在?人有權利自殺嗎?是否應該支持安樂死?

課程是袁長庚自己申報的。2016年博士畢業剛進入南方科技大學時,他上的是文化研究導論。袁長庚認真熱情,課講得生動,不久就成為校內的明星老師,很多理工科學生都是從他這里獲得的人文啟蒙。但他隱隱感到,這種按照成熟的學術脈絡設計出來的課程,和當下的生活間“隔”著什么。

圖 | 袁長庚

按照南科大的慣例,老師每周要安排一段專門的時間“office hour”用于答疑。入校不久,袁長庚第一次答疑,一個男生推門進來,徑直說,老師,我就問一個特別簡單的問題,“人生的意義是什么?”

袁長庚當時“懵了”,沒想到會面對這樣的疑問。之后,類似問題在他的office hour里反復出現,也有學生寫信來求助。看到學生們普遍在價值觀、心理和情緒上存在需求,袁長庚覺得自己“沒辦法轉過身”,不去回應。他想開設一門課程,幫助學生嚴肅地思考生命,思考應該怎樣活著。

死亡課的回響出現在2022年3月,東航MU5735客機墜毀,機上132人全部遇難。上過死亡課的學生秦浩記起了那堂課上的選擇,他覺得上過課后,做選擇不再那么容易了:死于飛機解體看起來不再輕松,患艾滋病也不再那么難以接受。秦浩說,死亡課彌補了自己死亡教育的匱乏,特別是在疫情和空難發生的當下,會讓人思考這些問題。

空難發生當晚,袁長庚對妻子說,今后打算每隔半年寫一次遺囑,安排好身后事。目前他已經寫好了第一份遺囑,涉及家庭財產的處置、對老人照護的安排、后事如何處理,以及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家里的數千冊藏書該怎么辦。

回溯“理解死亡”課4年的教學歷程,袁長庚的自我評價很悲觀。“這門課是失敗的”,他說。他即將離開南方科技大學,“去新單位,大概率沒機會折騰這種‘不吉利’的通識選修課了。”

在以改革著稱的南方科技大學,4年來,袁長庚的死亡課的命運像它的名字一樣,晦澀沉重,走入終點。

表演一場葬禮

學生王真禎第一次做“理解死亡”課的作業,在袁長庚給出的三個題目中選擇了“以‘死亡’為主題寫一篇小說”。一直喜歡科幻的他寫了篇科幻小說,講一名底層女性通過機械化改造的方式擺脫了死亡。袁長庚逐字批改了王真禎的作業,指出遣詞造句上的缺陷,鼓勵他繼續寫下去。

課堂上,袁長庚同樣喜歡讓學生表達。講“自殺”時,班里幾乎所有學生都贊成人有自殺的權利,只有一個學生反對。有學生覺得反對者思想落后,袁長庚卻鄭重地把他請到講臺上,讓他充分講述自己的理由。隨后,他抽絲剝繭地分析贊成和反對方每種意見的邏輯與盲點,把選擇的復雜性呈現出來,學生就會反思自己原本認為絕對站得住腳的觀點。“安樂死”的課上,他提醒學生,不要時尚化地理解安樂死,要看到背后的倫理和執行困境。

學生們關于死亡的思考逐漸拓展。一名愛好航空器的學生交上來的作業,細致地寫了民用航空業怎樣從空難中一點點吸取教訓。袁長庚在作業里讀到,航空器是一個復雜的系統,即使某次空難能夠歸因于一顆螺絲或一道劃痕,但深層的原因往往在各個部分的交互勾連里。人的生命也是如此。

董辛印象最深的是講“犧牲”的那節課。出于對過往盛行的宏大敘事的反彈,學生們對“犧牲”多少都有些存疑,袁長庚推薦他們去讀讀《當世界年輕的時候》。后來董辛看了這本講述中國志愿軍到西班牙幫助抗擊法西斯的書,被那些勇敢的年輕人感動時,他想起袁長庚在課上說的話:不迷信宏大敘事的同時,也不要走向極端的個人主義。

早在開設這門課之前,對死亡問題的關注和思考,就纏繞著袁長庚30年來的生活。

1985年,袁長庚出生在山東一個礦工家庭。采礦是高危工作,雖然袁長庚的父親是技術人員,不用下井,但周圍小伙伴們的父親基本都是在井下工作的。死一兩個人的“小”事故,隔幾年就會發生。有時為了逃避責任追究,相鄰的礦山間還會買賣死亡“指標”。

礦上待遇好,工作穩定,礦工家庭的生活水平普遍比地方上高得多。但敏感的袁長庚很小就意識到,這一切有它的代價,那些好吃好玩的東西背后藏著危險。

袁長庚7歲那年,母親去世。生前最后一段時間,她是在抵抗白血病的吞噬中度過的。在袁長庚的記憶里,當時年幼的自己不理解發生了什么,只覺得家里的情形變得有些奇怪,父母總是不在,自己經常要寄居在姥姥家。

母親離去后,父親和親戚們小心翼翼地封存了這件事,不對袁長庚談起。“如果在大人眼里我是一個不幸的孩子,至少應該有人問問我的不幸是什么樣子,我有什么感覺,但是沒有。”袁長庚成年前,家中給母親掃墓從不帶他。在長輩們樸素的認知里,回避是最好的保護。不久父親再婚,帶著他組建了新家庭,這個話題更成為禁忌。

接下來的10年,袁長庚一個人學習什么是失去、什么是沒有母親。沒有地方容他講述,“像脖子被掐住一樣”。直到大學讀了人類學,開始關注和死亡相關的研究,他突然意識到,在自己的生命中,“哀悼”這件事從來沒有完成過。回避和掩蓋,阻斷了真正接受死亡的可能性。

因此當想要開一門課,回應學生對價值觀、對探索生命意義的需求時,袁長庚很自然地想到了死亡問題。這個懸置在他生命中的進行時命題,來到一個能夠被展開的時點。

第一學期的課程臨近結束,袁長庚布置了一項特殊的作業:讓學生們分成幾個小組,各自設計故事、場景,表演一場葬禮。

上課時袁長庚經常問學生,有沒有經歷過家中老人去世,家里怎樣處理喪葬,需要哪些步驟和分工。他發現,絕大多數學生對和葬禮相關的社區、風俗習慣和歷史都沒有概念,更談不上理解創痛和哀悼。他想創造一個機會讓他們體驗。

“葬禮”在晚上舉行。教室里清理出一片空地,關上燈,黑暗抵達的瞬間,生活似乎也暫時中斷了。封閉而純凈的空間里,關于死亡的話語緩緩鋪陳。

其中一個小組演繹的是小學生上學時落水身亡,家里抬著尸體到學校要求賠償的經過。一名來自河南農村的男生扮演家族的主事人。男生平時性格內向,來深圳上大學后,時常為自己不夠標準的普通話發音自卑。表演把他帶回了熟悉的場景,操起地道的河南方言,男生自如地呈現出事件里悲傷、博弈和算計的交織。

后來男生和袁長庚成了朋友,在另一門課程的作業里,他袒露自己的故鄉和成長經歷,探討了鄉村發展的代價。他對自己的來路和生命故事的回望反思,就是從這次“葬禮”開始的。

圖 | “葬禮”現場

另一名學生小雷布置了一場充滿異教色彩的葬禮:白色面具、黑色衣服、略顯驚悚的氛圍、大段聽不懂的臺詞。那段時間小雷心情低落,這是他情緒的投射,或許也是宣泄。

小雷記得,“葬禮”中有一段,自己作為“尸體”躺在桌子上,戴著面具,周圍一片沉黑。一個念頭突然闖進意識:如果真的快死了,還有什么事情是我想做而沒有做的?

當時小雷一直在繼續讀書、將來從事科研和盡快工作之間搖擺。那個類似瀕死的瞬間,他決定,要努力做自己喜歡的科研。本科畢業后他出國留學,成了一名科研預備役。

當晚,袁長庚一直為學生們表現出的創造性和想象力而興奮。平穩延續的生活被叫停后,這些年輕人透過縫隙隱約窺到了它復雜的面向。看見復雜,是通往真實的起點。

無物之陣

美國記者早崎繪里香的《生死功課》記錄了一門叫做“透視死亡”的課程。諾瑪·鮑依教授給新澤西州肯恩大學的學生們上這門課時,帶他們去公墓,參觀尸體解剖,到監獄和重刑犯交談,探訪臨終關懷中心。從不適應到能逐漸理解,學生們在直面生命的各種殘缺和消亡中得到了勇氣。

袁長庚認為,這樣的實地教學是“理解死亡”課中尤其重要的一部分。他最初設想,也要帶學生去墓地、醫院等和死亡相關的場所,“到場景中實踐”。

但學校嚴密的管理規定阻擋了行動。表演葬禮的那天晚上,興奮的學生們拍了一些現場的照片發布到社交平臺,在網上引起了小范圍的關注。快到凌晨12點時,袁長庚接到某位學校領導的電話,對方斥責:我們每天都在為南科大的發展操心,全被你毀了。

袁長庚和學生們都有些意外。南科大是國家高等教育綜合改革試驗學校,首任校長朱清時提出的“去行政化”、實現“教授治校”等教改目標名噪一時。2017年前,很多學生用可以進中上游985大學的成績報考了這所當時還沒有排名的學校,因為覺得這里會更自由、開放。袁長庚申報開設“理解死亡”課時也沒有遇到什么障礙。這次,他們撞到了那堵無形的墻。

此后幾學期上課,袁長庚沒有再組織過類似活動,改為書面作業。

設計課程時,除了討論終極意義上的肉身死亡,袁長庚還花了大量篇幅探究廣義的“死亡”:失去、告別、衰敗、殘損。“死亡哲學里有一種觀點,是說其實我們每天都在經歷著微小的死亡,比如告別很多人、事、物。”他想帶學生了解,“生命中會有否定性的力量,會解構你的價值體系,否定你的意義”,繼而有勇氣去面對。

然而,這與校園的主流氛圍格格不入。在這所理工科大學,學生們得到的信息是,只要刷出亮眼的GPA,像升級打怪一樣做項目、實習,交出一張漂亮的履歷表,就能拿到好的工作offer,能去世界名校深造。現狀似乎也的確如此:學校里,從院士到普通教師,頭銜、級別不同,掌握的資源大相徑庭。學校鼓勵學生們爭強、掐尖,“從實驗室到更好的實驗室到自己的實驗室,這就是他們給學生描繪的美好未來的唯一版本。”

圖 | 南方科技大學

熱火朝天的爭上游背后,是評價標準的單一和工具理性的冰冷。袁長庚擔心,當斑斕的肥皂泡破碎,學生遭遇幾乎無可避免的挫傷,會不會更加幻滅?他寧愿提前把生命的一些暗面展露給他們,幫他們做好精神準備。

一個患抑郁癥的學生來上課時對袁長庚說,自己本來已經決定死了,知道有這門課,“倒要聽聽你能講什么”。聽袁長庚分析死亡問題里的種種面向,提倡真誠面對生命,思考自己的緊張感在哪里,學生逐漸舒緩下來,開始慢慢接受自己的情緒。后來他放棄了南科大的學業,重新申請國外大學的本科,以一種接受自己在某個階段失敗了的方式,越過了心理關卡。

來自主流的壓力始終存在。一次,袁長庚聽同事說,有校領導在全校教學會上幾次點名“理解死亡”課:天天死來死去的,吉利嗎?

主流引導的亢奮合唱里,一門課、一個人的聲音是單薄的。一次office hour,袁長庚接待了一個男學生。男生從書包里掏出一張excel表格,上面根據容貌、學習成績、性格等指標,對班里的6個女生進行了打分排名。男生說自己想要有個女朋友,于是做了這張表格,從排名第一的女孩開始追求。目前,前三名的女孩都拒絕了他。男生覺得很不解,因為他給自己也打了分,按照分數,他至少匹配得上第三名的女生。

驚愕過后,袁長庚嘗試去了解男生的觀念。男生的學習成績很好,周圍環境一直告訴他,只要成績好,一切都會有的。所以他無法理解,為什么自己按要求在那個評價體系里沖到頂峰后,許諾并沒有完全兌現。

袁長庚感到,自己陷入了魯迅所說的“無物之陣”,隨處碰見各式各樣看不見的“壁”。最后兩期上課時,他不得不進行自我審查,避免給學生帶去麻煩。

他并不太在意自己的處境,卻憂慮學生難以培養出面對真實的勇氣。東航空難后,袁長庚注意到網絡上的不少發言,都是類似“你們(遇難者)是不是穿越去平行世界了,趕快乖乖回家吧”的口吻。“有一種傾向,把殘酷的東西萌化、審美化”,這是他想教會學生們去避免的。在無物之陣中,這格外艱難。

多余的人

和袁長庚比較熟悉的學生都叫他“老袁”,會和他一起吃飯、喝酒,唱國際歌和二手玫瑰。袁長庚說,自己幸運地趕上了朱清時時代的余韻,開課的前兩年,班里有不少有個性、有想法的學生,課堂上不乏師生互動,“有教學相長的樂趣”。

季節在變化。個性突出的學生漸漸少了,同時,有敏感的學生開始感受到時代的收縮。一個成績特別好的計算機系學生大三時去業內頂尖公司實習,公司對他很滿意,提出讓他畢業后直接入職,年薪40萬元起。旁人都羨慕的時候,這個學生卻對袁長庚說,自己一點也不想去那家公司。因為他注意到,自己實習所在團隊的正式員工里,沒有一個超過30歲。

“他們已經感到了環境的逼仄”。袁長庚回憶自己成長的年代,正是改革開放的黃金年月,不管選擇哪條路,時代的扶梯都會帶著人較為輕松地上升。“那樣的日子可能已經結束了。”

課上到后兩期,袁長庚發現,選課的學生大致有某種共性:對校園的主流氛圍心存疑慮,多少有些邊緣化、不得志,“就像俄羅斯文學里‘多余的人’”,苦悶彷徨而又缺乏行動能力。

這或許并不是偶然現象。美國路易斯安那州的兩位學者做過一項為期20年的研究,調查了900多名參加死亡社會學課程的學生。他們發現,其中有將近24%的人不知道該如何應對自身的悲痛。《生死功課》里也提到,許多學生去上諾瑪·鮑依的死亡課,是因為他們對生命感到疲倦和困惑,想要找到一種有意義的生活方式。

區別在于,諾瑪·鮑依的學生們有大量實踐機會。他們結成“從自身改變小組”,幫救助中心粉刷房屋,改善環境、給流浪漢發放免費午餐、幫颶風的受害者重建家園,等等。

袁長庚也希望學生們能通過“理解死亡”課結成小共同體,一起讀書、討論、實踐。剛到南科大不久,他做過一次分享會,提倡學生們避免無謂的成績競爭,更勇敢地走向他人,構筑一種相互支持的生活。之后在課上,他也一再重申這個觀點。講“葬禮”時他告訴學生,人在面對死亡時通常會有一個社會支持系統,來自親人、朋友、同事、鄰居等。這個支持系統并不只是面對死亡時才需要,它貫穿人的一生。個體與周圍建立起的緊密可靠的聯結越多,他獲得生命意義的可能性或許就越大。

圖 | 袁長庚寫給學生們的信

在當下,學生們缺少相應的行動空間。競爭又越來越激烈,內卷成為流行詞,不得不花更多的時間去刷成績單和履歷表。袁長庚發現,他們彼此隔絕的程度在加深,不愿表達和交流。課上他一提問,學生們就迅速低下頭,害怕被點到發言。他不再拖堂,因為很少再有學生提問。原本每學期3次的作業減少到一次,因為學生們能花在選修課上的精力越來越少——選修課學分低,即使拿到高分,對GPA也貢獻不大。袁長庚形容,最后兩年的課上,他像是面對著一片海,沉默無邊無際。

“理解死亡”課陷入兩個話語場的夾縫中。一邊是主流話語場,昂揚,積極,許諾坦途一片的未來;另一邊是學生中潛藏的話語場,焦慮,疲憊,困頓,無論哪邊都無法讓課程真正有效地展開。

比較親近的學生看出了袁長庚內心感受和課堂表現的反差。秦浩記得,那時袁長庚上課仍然熱情自信,維持著高密度的輸出,但私下,他并不回避自己的挫敗感。

袁長庚感謝學生們,他們用最后一點堅持讓課程得以完成。但他覺得,這門課“最后只能起點情感按摩的作用,無法形成任何有效的行動”,它“失敗了”。

宇宙之網的組成

這門課失敗了嗎?2022年4月,最后一期“理解死亡”課結束3個月后,我問了幾位上過課的學生。他們都已畢業,生活在上海、昆明、日本等地。

被《當世界年輕的時候》打動過的董辛如今在南方某大學讀人類學研究生。他的本科專業是海洋科學,上了袁長庚的幾門課后對人類學有了興趣。得知董辛決定跨專業考研時,袁長庚約他在學校附近的便利店見面,給他開列了詳細的專業課書單。

“(課上到后來)象征意義越來越重,具體的實踐和理解變少了”,董辛回憶。“理解死亡”課開到第三年,和袁長庚的其它課程一樣,教室經常被旁聽的學生擠滿。但真正好好聽課的并不多,不少學生在下面做自己的事,“放著相聲寫作業的感覺。”

我對專程去旁聽卻不認真聽講的行為表示不解,董辛舉例:你能理解網紅打卡點嗎?就是那種聽說一個東西很酷,來逛逛的心態。

董辛并不認為這門課失敗了,“在老袁的所有課程里,它的后勁是最大的”。“死亡問題觸及生命的本質和核心,即便在課程結束后,也會不斷讓人去思考生命過程與境遇”。董辛說,自己的外婆患腦梗后,怎么照顧病人,接受親人因病受損、人格逐漸不再完整的現實,都來自“理解死亡”課的準備。

和董辛類似,王真禎也認為,這門課或許會在更長的時間跨度上獲得某種“成功”。“在同學們,包括我將來的人生中,總會經歷衰頹、失去、死亡,在那些時刻,大家或許會想起袁老師講的一些內容。”

從大三開始,王真禎經常主動陪陷入抑郁的同學聊天,幫助他們紓解情緒。談話中他時常說起的哲學家加繆、佛家三法印等,都是從“理解死亡”課上聽來的。到了大四,他督促因抑郁導致行動力降低的同學抓緊求職,幫他們修改簡歷。他希望盡力多和他人建立起良性聯結。

那篇關于死亡的科幻小說被袁長庚肯定后,王真禎開始嘗試寫作。第一次在《科幻世界》發表作品,他興奮地拿給袁長庚看,袁長庚也很高興,專門發了社交動態紀念。現在王真禎已經發表了不少作品,得過寫作獎,他的好幾篇小說都關涉死亡。寫作,成為他探尋生命的重要方式。

秦浩則成了袁長庚的同行。畢業前夕,學計算機的他對進大廠心存疑慮,找到袁長庚咨詢,袁長庚建議他多去嘗試不同的工作。做過銷售、翻譯、高校研究助理后,秦浩最終進入深圳一所公立中學,當了一名教師。

最近因為疫情,高三師生被要求全部封鎖在校園內,負責高三考試設備的秦浩也在其中。封閉時間久了,秦浩心情有些低落,但想到“理解死亡”課,他還是想在這樣的艱難時刻,做一個社會網絡中的支持者。后勤聘用的大齡工人們承擔著大量進行防疫統計、填報表格的工作,又不熟悉電腦操作,秦浩手把手教他們。他還利用每周一次的放松時間,挑選《頭腦特工隊》、《浮生一日2020》、《狗十三》等電影給高三學生放映。令秦浩感到無奈的是,一次他想放講述一位文學老師帶學生閱讀詩歌、思考生命意義的電影《死亡詩社》,學校一聽片名里有“死亡”,直接便禁止了。

最近的晚上,秦浩經常在和上海等地的朋友們通過電話后,重讀課程結束時袁長庚寫給所有學生的信。他回憶起“理解死亡”課,以及四年里和袁長庚、和校園里人與物的相處。這些讓他確信,自己可以從身邊做起,行動會是有意義的。

他尤其難忘2018年的“校貓”事件。那時南科大校園里常年游蕩著幾只貓,很受學生們喜愛,被昵稱為“校貓”。其中一只溫和親人的貍花貓名叫老吳,經常到活動室和學生們玩耍,也有人因為共同喂養它而成為朋友。緊繃沉悶的生活里,老吳像是校園的黏合劑和潤滑油。

2018年年末,老吳突然失蹤了。尸體在后山被發現時已經高度腐化,只剩下骨頭和少量皮毛。事件迅速發酵,很多學生陷入難過和憤怒。袁長庚發表了悼念老吳的動態,把它的照片作為新一期“理解死亡”課的海報封面,在課上和學生們一起懷念它:“在我們時常焦慮且步履匆匆的生活中,幾只貓像恒定的光源,沉淀著許多難以向他人透露的情愫。”秦浩覺得,這幫助學生們排解了悲傷,讓混亂撕裂的集體情緒平息下來,讓老吳走進了校園的共同記憶。

圖 | 有老吳照片的課程海報

秦浩記得,每次走過老吳生前經常活動的迎新橋,懷念那只可愛的小貓時,他都會想起最后一節“理解死亡”課。當時教室里特別安靜,30多個小時的“死亡之旅”后,袁長庚緩緩念出來自科學松鼠會的一段話——

如果每個人都是一顆小星球,逝去的親友就是身邊的暗物質。我愿能再見你,我知我再見不到你。但你的引力仍在。我感激我們的光錐曾彼此重疊,而你永遠改變了我的星軌。縱使再不能相見,你仍是我所在的星系未曾分崩離析的原因,是我宇宙之網的永恒組成。

秦浩感到幸運。他是一名理工學生,進入南科大前幾乎沒有接觸過人文學科。他不知道被啟蒙意味著更多的幸福還是痛苦,也不知道實踐會通向哪里。但他確信,老吳,這門課程,還有課上師生共度的時光,都照亮過自己,是自己宇宙之網的組成部分。

*文中部分學生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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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羅蘭

關鍵詞: 南方科技大學 關于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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