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春梅
我是在吃個雞蛋當全天營養的上世紀70年代生出了學鋼琴的心。當然是癡心妄想,不用說鋼琴,就是電子琴那個年代也買不起。所以春雨蒙蒙的時候,在學校音樂教室外聽到一首鋼琴曲就成了彌漫在整個少女時代抹不掉的憂傷。
一直到去年秋天,狠狠心,給自己請了個一對一的老師,從零學起,才第一次真正觸摸鋼琴。
曲子優美,然而練琴并不優美。我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每日晚飯后,就到琴房去練。藝校旁邊是一家培訓學校,走廊逼仄、路燈昏暗,窄窄的椅子上總坐滿等待的家長,人手一部手機。冬日苦短,練完琴正好學生們下課,黑暗中,我和熙熙攘攘的家長、正在成長期的青少年深一腳淺一腳離場,那個情景古怪又荒涼。藝術學校學員不少,我的同窗雖是些小不點兒,但分分秒秒把我甩成學渣。好在沒考試,我也不考級,于是就每首曲子半生不熟地彈下去。
鋼琴老師運用賞識教育,每聽我彈得流暢,必鼓勵。彈不好、彈不熟也沒關系,繼續練。上課時間是周六下午,有一陣子監考太多,去不了,老調課,老師很遷就。還有一次上午出去玩,歡嗨了,鋼琴老師也遷就地把時間往后調。久而久之,我發現當個學渣其實挺好。首先不給自己壓力,當然老師不指望我光耀門面,也就不給我壓力;其次,因為能力弱,額外得了很多關心和體諒;第三,家人只看我每日出去學習,夸我好學,至于學得怎么樣是不知道的。由此我飯后不洗碗、不收拾桌子,心安理得推門而去,少干很多家務。
即便如此,上完一天的班回到家已很疲憊,吃完晚飯只想窩在沙發上玩手機,不愿再動彈。此時冒著大北風沖到街上去練琴,想想還是算了吧。我跟藝校請長假說年末將至工作多,每個周六都要加班,琴,暫停。
一停一個月。手生了,更不愿去了。想想自己一個中年婦女,飯后拎著包出門,遇見鄰居問干什么去,我既不去買菜,也不去接送孩子,更不是加班,而是去琴房練鋼琴。說這話的人得多矯情、多擰巴!于是越發不想去了。
直到有一天,又遇到了鋼琴。活動場地在一個學校的活動教室,推門進去,居然擺著一架黑漆流轉、嶄新清雅的鋼琴。我坐的位置和鋼琴遙遙相對,條件反射般地想過去彈一首小曲子,如同異地遇見一個老朋友叨念幾句話。當然時機不對,沒能夠,但是我記住了那架琴,黑色的漆上得那么好,流轉著光,想來琴聲也一定錯不了。少女時代遙望一架鋼琴,夠不到又向往不已的那種感覺一下子全回來了。
回家后就乖乖地去藝校練琴。藝校的每一架琴或多或少都有點問題,但我不計較了。天還是冷,門口等待的家長還是那么多,路燈昏暗,我忘了寒涼。
每個人的內心都有屬于自己的一個小角落,藏著最初的向往和夢想。有時候可能會忘記,但是一旦被喚醒,會產生橫掃一切障礙的力量。作為教師,我想學生也是這樣。
每一個落后的學生都有拒絕前進的種種理由,苦口婆心不管用之后,如果我們能夠找出他心中的“那架琴”,按動情感與靈魂的開關,或許會開啟他渾身的力量,哪怕他看起來是在裝睡。